朱向前(攝影:李立輝)
核心提示
“山舞銀蛇,原馳蠟象”,這是胸懷的寬廣;“堆來枕上愁何狀,江海翻波浪”,這是綿綿的柔情;“蒼山如海,殘陽如血”,這是漫道雄關(guān)的偉烈;“可上九天攬月,可下五洋捉鱉”,這是所向無敵的精神———毛澤東和他的詩詞,是一個永遠(yuǎn)說不完的話題。那么,在今天的文化背景下,我們怎樣重新走近毛澤東和他的詩詞,怎樣領(lǐng)略他的詩詞的特點?本期“嶺南大講壇·文化論壇”上,解放軍藝術(shù)學(xué)院朱向前教授運(yùn)用連串?dāng)?shù)字,另類解讀毛主席的詩詞。
豪放大氣
名句基本都和“萬”字有聯(lián)系
豪放大氣,用湖南話來說是“霸蠻”??梢宰鲆粋€具體的、量化的分析,毛澤東詩詞里面大的字眼,名詞要么是天,要么是海,要么是山,量詞都是億、千、萬,尤其是“萬”字,平均一首詩里不止一個“萬”字。比如說“看萬山紅遍”、“萬里雪飄”、“一萬年太久”、“萬類霜天競自由”。他的警句、名句基本都和“萬”字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比較集中的如《漁家傲·反第一次大“圍剿”》:“萬木霜天紅爛漫,天兵怒氣沖霄漢。霧滿龍岡千嶂暗,齊聲喚,前頭捉了張輝瓚。二十萬軍重入贛,風(fēng)煙滾滾來天半。喚起工農(nóng)千百萬,同心干,不周山下紅旗亂。”看看這氣勢,這里用了3個“天”、3個“萬”、2個“千”,還不包括“沖霄漢”、“紅旗亂”、“風(fēng)煙滾滾”這樣的大詞,真是聲色雄壯,文氣浩蕩,一瀉千里、勢若長江大河!有一首很經(jīng)典的是1934年紅軍長征之前的,《清平樂·會昌》,那是毛澤東政治生涯、軍事生涯最低谷的時候,甚至還有生命之虞。當(dāng)時他被排除在領(lǐng)導(dǎo)核心之外,不帶他長征,把他當(dāng)瞿秋白那樣處理,留在當(dāng)?shù)卮蛴螕?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借刀殺人。但是毛澤東寫“東方欲曉,莫道君行早,踏遍青山人未老,風(fēng)景這邊獨好。會昌城外高峰,顛連直接?xùn)|溟。戰(zhàn)士指看南粵,更加郁郁蔥蔥。”格調(diào)明朗,情緒陽光,毫無傷感壓抑之狀。
毛在逆境中的泰然心態(tài),是以頑強(qiáng)的斗爭精神為支撐的,不斷斗爭的勝利,又激發(fā)了毛更加豪邁的樂觀主義。但是,青年毛澤東“與天奮斗,其樂無窮!與地奮斗,其樂無窮!與人奮斗,其樂無窮!”的斗爭格言,最終演變成了晚年毛澤東的斗爭哲學(xué),以至于夸大主觀意志的能動性,迷信“精神原子彈”的無限威力,導(dǎo)致了毛澤東晚年詩詞藝術(shù)水準(zhǔn)的下降。例如“小小寰球,有幾個蒼蠅碰壁”,“不須放屁,試看天地翻覆”等,固然豪邁大氣,但形象單薄,內(nèi)容空泛,詩意不足,這是我個人的看法。
想象浪漫
出于婉約而又超越婉約
毛澤東自己說:“我的興趣偏于豪放,不廢婉約。”據(jù)我看來,寫給楊開慧的三首《虞美人·枕上》、《賀新郎·別友》、《蝶戀花·答李淑一》都是上品。這幾首婉約的詞,很好地體現(xiàn)了毛澤東浪漫的想象力。
《蝶戀花·答李淑一》:“我失驕楊君失柳,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。問訊吳剛何所有,吳剛捧出桂花酒。寂寞嫦娥舒廣袖,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。忽報人間曾伏虎,淚飛頓作傾盆雨。”這時的毛澤東早已從兒女情長、生離死別中超脫出來了,他把一杯人間的苦酒釀成一場漫天花雨。“楊”字前面加一“驕”字,毛澤東的驕矜心態(tài),躍然紙上,章士釗曾問毛澤東“驕楊”二字何解,毛澤東答曰:“女子革命而喪其元,焉得不驕?”“問訊吳剛何所有,吳剛捧出桂花酒。”酒過三巡,神奇的場面出現(xiàn)了,“寂寞嫦娥舒廣袖,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。”這是何等壯麗、壯闊的景象!以萬里藍(lán)天為背景,以千朵祥云為舞臺,寂寞嫦娥長袖善舞,以慰忠魂,這種想象浪漫不羈,真是羞煞李后主,氣死李清照。然而真正的高潮還在最后,“忽報人間曾伏虎,淚飛頓作傾盆雨。”其情緒、意境陡然間由凄清、凄美轉(zhuǎn)向了熱烈、放縱,一腔深情化做豪雨,告慰天下。可以說,這首詞出于婉約而又超越婉約,前婉約而后豪放,集婉約和豪放于一身,是千年婉約派中的一聲別調(diào)。
文采華美
兩首《沁園春》是代表作
文采是毛澤東臧否歷史人物的一個重要標(biāo)準(zhǔn)。一般我們認(rèn)為兩首《沁園春》是毛澤東詩詞的代表作,氣韻兼滲。《沁園春·長沙》的上闋:“獨立寒秋,湘江北去,橘子洲頭。看萬山紅遍,層林盡染,漫江碧透,百舸爭流。鷹擊長空,魚翔淺底,萬類霜天競自由。悵寥廓,問蒼茫大地,誰主沉浮?”和《沁園春·雪》“北國風(fēng)光,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。望長城內(nèi)外,惟余莽莽。大河上下,頓失滔滔。山舞銀蛇,原馳蠟象,欲與天公試比高。須晴日,看紅裝素裹,分外妖嬈。”這兩個半闋都色彩明麗,形象生動,氣勢磅礴,文辭華美,細(xì)觀之下又有不同。前者體現(xiàn)了年輕毛澤東對世間萬物充滿了探索和好奇之心,仰觀俯察,細(xì)致入微,以至于“鷹擊長空,魚翔淺底”都?xì)v歷如在目前。后者反映了中年毛澤東將個人和民族命運(yùn)結(jié)合在一起,并握于股掌之中,雄視天下,這時候看世界就觀其大略,變成了粗線條,“山舞銀蛇,原馳蠟象”,龐然大物在他眼中都成了須彌芥子。
再來分析《沁園春·雪》的下半闋:“江山如此多嬌,引無數(shù)英雄競折腰。惜秦皇漢武,略輸文采;唐宗宋祖,稍遜風(fēng)騷。一代天驕,成吉思汗,只識彎弓射大雕。俱往矣,數(shù)風(fēng)流人物,還看今朝。”這五位可是二千多年中國歷史上皇帝中間能入得了毛澤東法眼,屈指可數(shù)的明君雄主,但毛澤東還嘆惜他們文才都不行。這個不行是什么標(biāo)準(zhǔn)?什么是參照呢?就是跟毛澤東比。毛澤東給了前面四位足夠的尊重,只是“略輸”和“稍遜”,至于成吉思汗就很不屑了,“只識彎弓射大雕”,光會打仗不行。(記者蒲荔子 實習(xí)生溫友麗)